寻春记
我总在寒意料峭的二月末开始寻春。窗台上的风铃还在叮咚作响,却已混入几声清越的鸟鸣。檐角冰凌垂坠的姿势不再僵硬,尖端悬着的水珠像未落的泪,折射出远方云层里透出的第一缕暖光。
最初的春痕总在湿润的泥土里。河岸边的芦苇荡仍披着焦糖色外衣,但拨开层层枯叶,便能看见地钱舒展着翡翠般的叶瓣,像婴儿蜷曲的掌心。老柳树佯装沉睡,暗褐色的树皮下却流动着青碧的血脉,某个清晨忽然抖落满身霜色,垂下千万条缀着鹅黄珠串的璎珞。这时节的雨是银丝穿就的帘,落在瓦当上溅起细碎的铃音,教人想起《月令》里“獭祭鱼,鸿雁来”的古老韵律。
惊蛰那日,我循着布谷鸟的呼唤走进深山。腐殖土在脚下绵软如云,蛰伏的万物正掀起地幔般的苔衣。白桦林里此起彼伏的“咔嗒”声,是树液冲破冰封的血管;榛树梢头的柔荑花序随风摇曳,撒下金粉似的花粉。最惊喜的是在背阴处发现冰凌花,这些倔强的金色精灵顶开残雪,花瓣上还凝着冰晶,却已朝着太阳昂起头颅,恍若琥珀里封存的火焰。
谷雨前的晨雾中,我见证了一场盛大的苏醒。池塘里沉睡的莲藕萌出铜钱大小的圆叶,蜻蜓幼虫蜕下的空壳挂在芦苇茎上,像精巧的琉璃灯笼。桃林深处传来细密的剥啄声,原来是啄木鸟在为新巢选址,震落的木屑飘进溪流,化作载满春光的小舟。老茶农背着竹篓攀上陡坡,指尖掠过蒙茸的茶芽时,整座山岗都浸在嫩绿的清香里。
暮春的黄昏最具画意。紫云英铺就的绒毯从田埂漫向天际,采蜜的熊蜂醉醺醺地跌进虞美人怀抱。放学的孩童举着蒲公英奔跑,纷扬的白色小伞掠过砖墙上新绿的爬山虎,惊起梁间试飞的新燕。最妙是偶遇酿槐花蜜的养蜂人,他掀开蜂箱的刹那,金色光线与蜂群的嗡鸣同时迸发,空气里浮动的甜香让人想起《楚辞》中“蕙肴蒸兮兰藉”的句子。
而今我的窗台摆满了春天的信物:泡着野樱枝的陶罐,夹着二月兰的书页,还有小侄女用柳条编的花冠。风铃旁新添的鸟巢里,斑鸠正孵着淡青色的卵。忽然明白春神的脚步原是万物生长的和声——腐草化萤的微光,蚯蚓耕土的震颤,种子裂壳的脆响,这些细碎的萌动在二十四节气的罗盘上渐次苏醒,最终汇成席卷天地的浩荡春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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