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岁同春
永和九年,天空春晖晴朗,三月的会稽山阴,草木发生。岸边堆叠着青竹削制的诗简,流水托着酒杯潺潺前行。诗人们俯仰天地,畅谈寻乐。醉眼蒙眬间,王羲之写下《兰亭集序》。
百里外,田垄间,农人也唱“稻田平整早翻翻……”。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蒸腾出白气,油菜花摇曳起伏,蜜蜂飞舞在黄色的海浪里。曲水酒香与山野芬芳,风默默,一并吹向远方。
三百二十三年后,苏轼登上超然台,居高临下,春末的密州城一片繁荣,烟雨模糊了万家灯火,思乡的哀情与仕途不顺的痛苦悄然交织。然而,护城河柳枝摇摆,春水满溢,鲜花又开遍大街小巷,生机勃勃包容了所有的不忿,只留下“诗酒趁年华”。
醉归的一群人缓步前行,恰逢春雨,他们却没有雨具。这是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的第三个春天。微凉的雨点淋醒了酒意。当穿林打叶的声音终于停下,有人深感狼狈,有人泰然自若。鞋印里的积水倒映蓝天,他迎着初晴的暖阳,吟咏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。
又是两年,朝堂的大风终于转向。立春之前,淡烟和疏柳在风雨中瑟瑟。然而随着雨脚渐收,湖水平静,一切又尽沐晴晖,春意萌发。时令的蔬果,被一一装进春盘。他品尝着清新的蓼芽与蒿茎,喜悦又淡然地说“人间有味是清欢”。
任杭州知州时,他指挥挑夫们疏浚西湖。汗珠坠入河道,激起细小的涟漪。挖出的淤泥,如今化作林间沃土,码进湖底的条石,成了岸上游人歇脚的石凳。总有新的手掌抚过青石栏,新的眼睛倒映三潭月。
白发老人临水打太极,衣袖兜满“川波岸柳春全回”的风;小朋友拉着风筝线奔跑,将“忙趁东风放纸鸢”的童趣送上蓝天;画舫推开玻璃般的水面,恍若从“羌管弄晴,菱歌泛夜”的词牌中迤逦而来。
鸟儿缠绵啼叫,桃树枝桠上的花苞已然绽放。明明窗户闭紧,她却闻到了春风裹挟的水汽。她不会那些长的短的、叮叮咚咚的诗,于是她说:雨停了。
桃花从不问赏花人的身份,只顾在细雨里把春色点燃。这是春天最大的慈悲:它允许我们在各自的纬度解读春光,又让所有故事都终结于同一场花谢;允许所有人在同一个春天老去,又让春天在所有人离去后继续年轻。当最后一位赏春人归去,春水又将所有痕迹温柔抹平,如同从未有人类在其间投射过悲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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